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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的正午,炽热的火球吞噬乡场的一切,穿镇而过的柏油路上渗出一团团黑稠的油渍,不时黏住脚下的凉鞋,一个小孩,踩在这油渍上,故而在这麦芽弹般韧劲的拉扯下,步履艰难,乐此不疲,直到一下子扯断鞋带,一时惶恐,不知回去后如何交代,留一刻的心有余悸,此时想来,甚为莫名。 骄阳正盛,这沿路不规则而建的小镇,街西几个破旧的小卖铺,斑驳的招牌漆已掉落尽,破败的了无生气;街东卫生院的诊所里,偶闻孩子打针的爽朗哭泣声,让人避而趋离;街中街道上有一群孩童在追逐、嬉戏,添几分热闹,总之,除此以外,冷冷清清,闻得见清晰的蝉鸣。极罕有的几个走贩卖小玩意的呐喊声,一时打破它的安静。这小镇静得出奇,既有闷热的惶恐,又有几近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,少有鲜趣。 街中老公社旁的空地上,有几颗几人合抱粗的大树,树荫浓密,把空地遮的严实。自然,便成乡场上难得的纳凉处。玩童们在树下追逐,摆上“锅锅摇”,围着一片瓦砾,掺合着信手拈来的泥土与青草,依此做着做饭、吃饭、再做饭,再吃饭的游戏。女孩们做饭,只喊一声“开饭了”,追逐嬉戏的男孩们聚拢起来,各人随手折两根树枝,把瓦砾做碗,把一堆杂草与生土做饭,装模作样的吃饭,女孩道,“吃完了没有”,大家异口同声“吃完了”,女孩再道,“好吃不”,同样整齐,“好吃”,然后,女孩们继续做饭,再收集不知名的野草、野花,又或是拿着一根树杈当锅铲,来回翻动,有模有样,男孩们照旧是追逐,嬉笑,把这夏日的空气搅得活波,如是来回,只到各家催促回家吃饭的呼唤声,竟自散去。 孩提时,夏日的炎热便这般消磨去,偶尔伴着骤起的凉风,吹过脸庞、吹过脚跟,吹进淡泊的童心,泛起惬人的凉意。松涛阵阵,已不稀罕,唯有这几颗大树的随风应和声至今犹在,这树叶间相互拍打的沙沙声,记忆犹新。在旁供销社偌大的库房,也是玩伴们嬉戏的好去处。最常去的是放置棉花的库房,抓起一把棉花,相互扔掷,只见一片白絮散落在四处,响起相互间无比爽朗的笑声;或是爬上已装棉成捆的麻袋群,互相拉扯、摔跤,张三家的把李四家的从背后推倒了,王五家的拉破了赵一家姑娘的裙子,然后一阵哭鼻子,一阵呜咽,一阵委屈;然后是捉迷藏,斗鸡,李四躲在了麻袋堆下面,一只一样吓着的耗子把他惊呆了,赵六斗鸡总是犯规,每次脚离了地,还抵赖;总之,犄角旮旯,人仰马翻,夏日里,总是大汗淋漓,却未觉热,反倒是玩得不亦乐乎,不知为何。口渴的间歇,只需各自跑回家中的厨房,照例在水缸里舀一瓢清凉的井水,几大口的下肚,然后,鱼贯出家门,只听得背后各自父母“不准喝凉水”,这般关切而无用的警告。 晚饭后沿溪的散步,是夏日里乡场的一景。 三五成群的人流,沿着小溪,顺着田埂,背着手,闲庭信步。身旁,汩汩的溪流,田埂旁,招摇摆动的禾苗,迎上几丝微凉的微风,在行人的衣裙间、裤脚里,灌着透心的沁凉,只是孩童们把这漫步当做了追逐,溅起飞扬的水花,打破了溪流的清净,惊起四散的鱼群。 溪边的野花,开得正好,大的花瓣,配以绿叶。上前去,信手掐一株,放在鼻前,时而闻清香,时而无味。独自一个人时,倚窗望着溪流、村舍、田亩,把童年的莫名从眼里倾注在这一片翠林田埂农舍,小桥流水人家。 傍晚,时常无电,也无活动,百无聊赖,几家人聚在阳台、院坝里歇凉。大人们靠在藤椅上,翘着腿,拿着蒲扇赶走蚊蝇,驱散余热,谈天说地,家长里短。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间,照旧是追逐打闹,只听得大人们的趣闻、奇谈时,张大眼睛,屏住呼吸,惊诧不已。“吃西瓜,要吐瓜仁,要不然肚子里要长西瓜”,“闻得有一种奇症,人越是病入膏肓,便越是漂亮”,实在无趣,便有“东乡的神汉,西乡的巫婆,是多么神,多么灵验”,说者兴致盎然,听着不厌其烦。 夜色里,幽暗的乡场上,几处灯火,寂廖清静,只到人群散去,在月明星稀,蛙声起伏中,一个懵懂与无知的少年,仰望星空,静看天穹,独自沉默,无半丝它想。 乡场夏日的记忆已模糊,除去一时的闷热难耐,蚊蝇搅扰,在一片淡泊里未明志,宁静中也未致远,总之,是童趣盎然,不染半点尘埃。这是乡场的闭塞,也是乡场的馈赠,在童年时显趣味,在幼稚中得舒缓。少年便应是少年,青年便应是青年,泾渭分明,各得其所,只可惜,将至中年,却未有一分青年的张扬,尽是青年的苦闷。 办公楼旁偌大的杏树,随风而动,在不尽的叹息。它已无熟习倚在窗前的面庞,独生悲戚而感伤。在一片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的喧哗盛夏中,却是发自心底的愤闷不平,蹉跎岁月的惶恐不安。破败而稀落的颓丧,不知从何起,又何解。 心底废弃的心房,瓦片已四散的脱落,木板悬挂在半空,在风吹雨淋的腐蚀后,已残破不堪。然而,在废弃的角落里,迎着炙热的烈日,一簇簇野花仍盛开,还有几株不知名的爬墙植物,延展上去,向阳开。只是这些新绿摇晃地悬在残破的架子上,每想一次,便暗思,它何时会塌落,只是等了许久,它却照旧模样,了无新意。 绿意使眼睛舒畅。废墟么?不,这废屋只嵌在脑海,在攀墙而上盛开的绿叶红花下,依旧是光鲜模样。在角落里残破、而不失温润的旧砖黑瓦间,苔藓泛着青绿,蜘蛛结着密网,破墙残垣犹在,缝隙绿叶当浓。骄阳下,盛世的迷梦与赞歌又起,失落的废屋恨不得钻入地缝,在自以为是的数落、指点中,闭目塞听,垂头丧气。 待一日,它终将塌陷。留一堆碎瓦残砖,还掩着一同坠落的鲜绿,枯黄残消,等几个孩童掰开碎块,漫无目的寻着什么,除了碎块翻起时散落的渣砾,其它一无所得。而后,这残破的废屋消亡,留出一块空地,只留在角落旁的野花还在,它若是能发言,不知对这一切变故还习惯。而后,废墟踪迹全无,消匿于无形。 光天化日之下,盛阳高照之日,灯红酒绿、纸醉金迷,却是无半点亲切的感官,是感念旧物的唏嘘,还是废屋无人问津的清闲,总之,心里莫名的有几许淡淡的哀伤,不知何故,无从说起。当回到乡场,他日居住的旧屋已不在,物是人非之感涌上心头。这寂寞的青春,心里暗自什么东西搔着似地痛起来,燥热难耐,苦涩烦闷。 脸颊上飘来一点冷,一滴湿。仰头看,落雨了。当即加快了脚步,然而雨势骤聚,顷刻化为狂流,噼里啪啦,在四处汇成水流,在这雨水中,疾驰而行,深浅不一,溅起飞扬的水花,跑回家中。 一声幽怨的叹息,平添了几分忧郁,还有几丝愁苦,“昨日已去,今日复来,消磨精力,浪费光阴,这便是当下的光景” 。叹息声消散去,留心中的愁苦,憋闷在胸中,时而转为忿怒,时而化为消沉,照旧是忙碌琐碎在案牍,奔波庸碌于劳形。 夏日余热终将散去,而心底的燥热与烦闷何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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